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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年舊案, 舊事重提，除了幾頁蒙塵的卷宗和幾個不知流落何處，曾經案件參與的生還者以外, 什麽也沒有。

倚梅殿裏, 新春時節的喜慶裝飾還沒有拆除, 正殿高束腰冰片紋半圓桌上, 紅梅與忍冬插瓶，皇貴妃馬氏斜斜地倚靠在鋪陳熊皮毛毯軟榻之上, 捧著手爐閉眼小憩。

一個太監模樣的人捧著一疊嶄新的書卷, 外加幾卷畫紙低頭走進來, 跪在馬氏面前道：“稟貴妃娘娘，禪心寺住持師父新謄寫的佛經和畫好的觀音像剛差人送進來了 。”

馬氏微微睜眼，嫻靜的面容下是夾雜著傲慢的神色。她略一擡手，推開身邊女婢正在給她的指甲包染紅色汁子的手, 接過那幾本佛經隨意翻看起來。

這是開年後舉行祭祀大典時, 她要送到聖人面前去, 與之一同供奉在祭祀大典上之物, 必須親自檢查有無問題。

誰知剛翻了兩頁, 一張與佛經內頁顏色完全不同的信箋從書卷中露出, 輕飄飄落在地上。

她撿起來, 剛看了兩行，雙手突然開始微微顫抖，臉色大變。

**

汴京臨河大街的官道上，烏泱泱的人群推著宋宛辛不斷向前，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大理國使臣身後那名身著白衣, 鬥笠遮面的侍從，一路跟到了皇家館驛門口。

重兵把守之下, 她眼睜睜的看著那人消失在視野裏，也顧不上t身後春桃有沒有跟上，她立刻走上前去，向門口侍衛表明身份，卻仍被攔在門外。

“大人既說是提刑司副使，請亮出腰牌和官家手諭。”

“我此番出來得急，腰牌未曾帶在身上。”

官家手諭？自然更是沒有了。

“此時乃各國使臣進駐之日，官家有旨，大臣不得與外邦使臣私下約見。沒有手諭，恕卑職不能放大人進去。”

少女焦急萬分，又不敢再闖，她想起上次進館驛勘查時，後院天井有一道後門，不知此刻有無上鎖。

匆匆來至後巷，她在門外窺視片刻，剛好看到有夥計推著泔水車出來，隨手虛掩上了小門。趁夥計推車走過拐角，她趕緊趁虛而入，進了館驛。

宋宛辛一邊躲著人群，蹲在井邊偷偷看著過往的人群，一邊在心裏暗自祈禱：

希望是她眼花了。若真是那人，她怕是要瘋。

眼看著大理國使臣及身後人一個個走過，卻始終不見方才馬上的白衣郎君時，少女有些焦急，就在她邁步準備跨出去時，一雙纖長細瘦的大手突然從背後將少女嘴捂住，抱過她躲到古井的另一側拐角。

轉過頭，少女驚慌失措的雙眸對上段檀越溫潤的眼神。

“檀越哥哥？竟真的是你？”

“奴奴。”

他瘋了嗎？為什麽此刻還如此鎮定自若，好似身處自家庭院一樣笑得悠然自在？

一把將他拉到後門，拐過後巷進了一個僻靜的角落，宋宛辛四下張望，確定沒人後，才轉過身來，帶著責備的口吻道：“你瘋了嗎？為何要假扮侍從入宋，你如今新帝登基，身份地位更甚從前，若是被抓住，可如何是好？”

又是時隔半年未見，白衣郎君瞧著面前少女仍是身量纖弱，妍麗明朗的臉上卻多了一絲嫵媚，怒目嬌嗔的模樣媚態十足，心神不由得為之一顫。

他擡手撩起少女鬢間碎發，繞至她耳後，柔聲道：“我來帶你回去。”

“我不是說了嗎？自先帝決定犧牲我們宋家平息北宋皇室之怒的那一刻起，大理就不再是我的家。我此言也並非與檀越哥哥你賭氣，立場不同，我從未要求你……”

“奴奴無須多言，你我立場從來相同，從前我人微言輕，左右不了父親的意願。我已經想好了，如今我已身登帝位，大權在握，就算是不惜公然與北宋重新開戰，我也會恢覆你父親及宋家全族的名譽，還你應有的身份。”

此話雖暖，宋宛辛卻仍是搖頭。

“你的好意我心裏都明白，可若要因為我害得兩國戰火再起，民不聊生，絕非我本意。檀越哥哥萬不可動此歪念。如今爹爹的案子我已經有了眉目，想來，真相不日便可重見天日。反而是你此行萬般兇險，一定要趕快離開才好。”

“無妨，”段檀越面帶失望地收回手，目光看向別處，“我此番只是以一個侍從的身份入宋，不用進宮，你無需過多擔心，無人知曉我的身份。只要不與那位六皇子見面，我在京中多陪你一段時日也是可以的。”

她在汴京如何從入職提刑司，到與那裴宴臨鬧得滿城流言蜚語，一切都盡在他談聽之中。原本他還疑惑，為何她非要向裴宴臨示好，跟著他回京，到後來知曉了裴宴臨的身份後，他幾次三番又動了入宋來尋她的念頭。奈何段易那時已是病入膏肓，臥床不起。他身為太子，監國數月後仍是無力回天，直到他登基後諸事穩妥後，才迫不及待地跟著使臣入了北宋。

他從來都不想做什麽皇帝，若非要從那個看似高高在上的皇位上獲得點什麽，那就只能是她了。

新帝繼位，大理國還缺一位皇後。

此時正值各個鄰國使臣接連來賀，整個汴京戒備森嚴，巡邏官兵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在城中四方走過。宋宛辛知道這個時候故意將他送走反而會引起註意，只好暫時先放棄了勸他離開的念頭，嘆氣道：“那你一定不能在任何北宋官員面前露面，就待在這館驛裏，抑或是避開官兵出門瞧一瞧也千萬別往皇宮和官府附近去。”

他沒有答應，也沒有反駁，只是溫聲問道：“你在查的案子可有需要我幫忙之處？”

她既如此說，那他便等著她替父翻案之後再帶她走。

這幾日，好不容易才平緩下來的心情又被段檀越的突然到來打亂，宋宛辛閉目搖頭，想起他是好意，覆而拾起一個令人安心的微笑。

“都很順利，檀越哥哥無需掛心，”說著，她拿起段檀越手中的鬥笠給他戴起來，輕紗遮住郎君俊逸清雅的面龐，“快回吧，京中大多數官兵侍衛都認識我，不能讓人看見你我相見。”

目送段檀越進了館驛，少女心事重重，拐過後巷街角，剛好撞上春桃站在街角，她神色慌張，不時往少女身後看去。

“宋大人！你可讓奴婢好找！若是你出了什麽閃失，奴婢這顆腦袋是萬萬保不住了！”

看她的樣子，應該沒有註意到檀越哥哥，宋宛辛趕緊挽過春桃手臂，帶她走出館驛後巷。

“我跟著人群一時走偏了，繞了好久才繞出來，害你擔心我，我們回吧。”

彼時兩人走出後巷，官道封禁已解，一輛輛馬車疾馳而過。

裴宴臨從從東宮出來，帶著一身疲憊走下馬車，剛好撞見少女兩人回來。見她穿著常服，剛從外面回來的模樣，裴宴臨施施然轉身，與她並肩進了王府。

少女心裏揣著秘密，雖然不是她的緣故，到底不能對面前人提起，宋宛辛略帶心虛，用完膳就躲回房中。裴宴臨全程看著她將語未語的模樣，也不戳破，心裏揣著一絲疑問，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惹禍了。

憋了半宿，看春桃進屋給燈添油時，他才問起。

“今日陪她出去了？”

“回殿下，奴婢和宋大人去城門口看熱鬧去了。”

“有什麽異常之事發生嗎？”

春桃心裏咯噔一下，眨了眨眼。

“回殿下，沒有，只是中途奴婢與宋大人被人群沖散了一陣，幸而後來奴婢找宋大人時，她安然無恙。”

走散過？

“你在哪裏尋到她的？”

“回殿下，在皇室館驛後巷。”

春桃俯身半蹲著，遲遲沒有等到裴宴臨的回應。她偷偷擡頭，見他面容冷峻，眼眸好似一汪深不見底的淵潭。

裴宴臨收回目光，揮手讓她下去。就在春桃準備帶上房門的時候，他的聲音又從屋內傳出。

“傳阿律過來。”

聞言，春桃立刻開始反思自己方才應答之間有無錯漏，同時躬身回答後關上了房門。

**

番邦進貢，鄰國來賀，本是舉國歡慶的大喜。

皇宮裏卻有一些人，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。宋宛辛最近一直在緊盯著馬貴妃和石勝的一舉一動，一回提刑司，卻聽到馬貴妃病倒的消息。

馬氏自那日看到那封書信後，整日驚懼憂思，夜不能寐，就算好不容易睡著了，半夜也長長驚醒，抑或是夢魘住，在床榻上驚叫著“走開”、“救命”之類的話語。

即便是太醫署的人都看了個遍，安心養心的藥都吃了也不見效用。直到禪心寺的靜慧師太去瞧了，說是邪祟入侵，需得有專人超度誦經，在這倚梅殿中安了新的觀音像後，貴妃的覺才稍稍好了些。

每每與裴宴臨談起此事，阿律總是在一旁笑而不語，宋宛辛便知道這原是他們的把戲。

“舊案沒了證據，自然就不能依靠常理來查案。”

自古不做虧心事，不怕鬼敲門，裴宴臨這是要引得馬氏與石勝先亂了心神，自會露出馬腳。

少女不死心，抓過阿律偷偷問道：“你們到底在皇貴妃那裏施了什麽咒術？”

“不過是編了一段戲文罷了。”

“戲文？”

原來，裴宴臨找人寫了一段戲曲，曲中詞寫道，石姓男子與馬姓女娘青梅竹馬，即便在女娘與他人成親之後，兩人仍暗通款曲，纏綿床榻之多情故事。於如今民風開放的北宋而言，此類戲文和話本子多如牛毛，若是尋常人看了，不過一笑置之，馬貴妃若是問心無愧，最多就是認為這篇戲文沖撞了她的姓氏，要將宮內和禪心寺徹查一番，找出這個寫淫詞艷曲，還夾帶進了皇宮的人。

但如今，馬貴妃的種種表現都證明，她看出了戲文裏“石姓男子”暗指誰人，因著心虛不敢聲張，才會日夜憂思過度，一病不起。

“原來你們用的這招，叫引蛇出洞。”

阿律春風一笑，甚是得意。

想起引蛇出洞，宋宛辛突然想起一件t事，她眼裏閃著淡淡的興奮，第二日趁無人時走出王府，往皇室館驛的方向走去。

少女沒有察覺，一個輕便的身影正緊緊跟在她身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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